紧抱生命之树

●林清玄

深情地抱住一棵树  

感受树的生命

体会树的不凡

进入树的坚强

一旦化如树的整体

失去拥抱树的我

就会在树里

看见自己

在青岛的崂山，巧遇一棵茶花树。

茶花树的岁数已无从查考，听说至少有七八百岁。

只能以“伟大”“非凡”来形容。这棵茶花树有四层高，花开数以万计，使得整个庭院甚至整个天空，都是一片深红，美丽得深红。

所有的人为了看清整棵树，只好退到墙边，仰望。

我走到茶花树下，靠近树干，轻轻地、敬仰地紧抱茶花树，那一棵，如同触电，茶花树把数百年的心情传到我的身上。我绕了一圈，又紧靠到树上去。

茶花树无言，却告诉我生命的无常，因为它看尽看王朝兴衰起落。

茶花树无语，却告诉我每一次的风雨，只要经得起考验，就会变得更强大。

茶花树不动，却告诉去追求美之必要，它的岁月都是在开最美的茶花。

在崂山，茶花树还算是一个婴儿，有许多树是唐宋时代就有的，还有几棵从汉朝到现在的老树。

祭拜之后，我一一拜访老树，并深情地拥抱它们。

我从幼年时代就喜欢拥抱树木，在心情不佳、处境恶劣的时候，就会跑到离家不远的桃花心木林。树的坚强与崇高抚慰了我：“安心吧！在你之前，有许多人的心情比你更差；有许多人的处境比你更坏；他们不都熬过来了吗？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，你会度过难关的。”

在城市里，周遭并没有大树，我种植了心灵的大树。那棵树也是饱受风霜和考验的，但它有鲜明的态度、正向的思维、坚强的意志，只要我闭起眼睛，贴近大树，一切的不如意，就风吹云散看了。

我拥抱心灵的大树，因为他们看尽了历朝历代人间的繁华与凄凉，可以使我们穿越一时一地的困境。

我拥抱心灵大树，因为它经历了生命岁岁年年的暗淡或辉煌，使我们超越一朝一夕的迷思。

我想起许多年前，在黄山的万峰之颠，靠在一棵老松树是树干上，看着脚底的烟云风雾，内心感动莫名。这千年老松脚下竟五寸土，它是从石头缝中生长的。

脚下无寸土，却能屹立千年，不只青松如此，历史上伟大的修行人、思想家、创造者，哪一个不是从万仞岗那毫无寸土的石头上生长起来的呢？